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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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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圓月西斜,夜已深了。

徐離文淵俯身拉住眼前人的胳膊,低聲道,地上涼。

莫問擡頭,懵懵懂懂地問,蘇應渺?我不是讓你好好守在軍中沒有命令不得回來嗎?

徐離文淵整個人一震,問,你怎麽了?

莫問呆呆得楞了半晌,然後站起身來靠在床邊喃喃道,你是誰啊?

徐離文淵急急得就去抓他的手結果被莫問用力甩開。那麽堅韌強勢的大將軍此刻卻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容不得旁人靠近半分,只要有人靠近就神情驚恐慌慌張張地退開。

徐離文淵大步上前扣住眼前人的肩膀強迫他直視自己,厲聲說,看著我,認清楚我是誰了嗎?

一直躲避的莫問忽然停止了掙紮,瞳孔一點點散開。

徐離文淵放手,踉蹌著退到桌邊,手足無措地擡了一下胳膊發現自己不知道要做什麽之後又頹然將手放下。最終,他轉身拿過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冰水入胃才得了片刻清醒。

回頭,莫問依舊低垂著眼眸立在一旁,似喜還悲。

一直到天色逐漸亮起來東方泛起魚肚白莫問才有了睡意,一個人爬到床上面對著墻壁睡了。

他一個人就占去了大半個床,徐離文淵倚在床邊,一點點湊近然後從身後輕輕扣住了莫問的肩膀。

眼前人在他年少時夜夜入夢裏來,用滿天雲霞作景,以烈火焚身。多少次午夜夢回徐離文淵都冷汗涔涔,害怕一夢成讖。

如今什麽都沒發生,也算幸運。

熟悉的人還是熟悉的樣子,但將人擁在懷裏的徐離文淵卻莫名很清醒,越來越清醒。

第二日一大早宮中的太醫就都候在了王府裏。

莫問在後院睡著,正午時分醒來,推門,被院子裏突然多出來的人嚇了一跳。

“你們?走錯地方了?”

眾人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

“王爺,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莫問走下臺階,捏住那太醫的臉,湊近,一臉玩味道,今天王府裏熱鬧啊,一下子來了這麽多太醫,就連專門負責保胎生產的都來了,怎麽?看這架勢今天是非得給我安一個有病的罪名了是嗎?

為首的太醫尷尬一笑,回道,王爺言重了,我等也是奉命前來察看您的身體情況,既然無事我等就先走了。

“奉命?奉誰的命?”話剛出口莫問又頓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還能奉誰的命。

同一時間,楚宮中,恢宏壯麗的重華殿上百官正在討論虎符的存續問題。

以七位少卿為首的文官是反對虎符繼續存在的。理由很簡單,虎噬軍奉他們的明帥為圖騰,這種信仰會伴隨人的一生難以磨滅,除卻莫問恐怕無人有威望能管的住那樣一個虎狼之師,若是真的有,難保新扶上來的將領不會成為下一個莫問,不會功高震主危害朝堂。

剩下一部分則認為這不是未雨綢繆反而叫沒事找事,現在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無事的話朝堂上最好不要做出大變動。

文人們唇槍舌劍打得不可開交,一旁的武將則盡數沈默著,殺氣騰騰地望著上位的人。

“不如先退朝吧,等你們吵出結果了再來稟報孤王。”徐離文淵沈著臉喝了一聲,大殿上瞬間安靜下來。

新任職的卿士聞言站了出來,拱手道,臣有話說。

“請講。”

“臣以為由一個人掌控國家全部兵馬實為不妥,現今虎噬軍坐大可以從中抽派部分人馬以交流戰術為名送去其他守地分散兵力。等過段時間大家都適應了之後再分派將軍過去帶兵,如此便可分權。以防萬一還能三年為一輪調換將領們的守地。”

千裏之外,虎噬軍校場上,鈴鐺嗚咽,馬蹄聲碎。

他這樣說的時候,莫問剛好邁步從殿外進來,聞言,笑了一下,說,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那卿士回頭看了一眼不遵守上朝時間的人,只當他是哪個沒規矩的臣子,皺了一下眉表達不滿。

那時候,新入朝的官員已經不識莫問,不知道承慶殿中曾經住了兩個人。

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提醒道,這是成王。

“王爺又如何?”

提醒的人聞言駭了一下,發現莫問正看過來慌忙收聲。他本來想說的是,成王就是莫將軍,是虎噬軍的明帥!他本來想幫那卿士一把的,但現在不需要了,很快就會有人用更加淩厲的手段讓他認清現實,告訴他年輕人不要那麽天高地厚。

朝堂上一時鴉雀無聲,大家都以為那卿士今日在劫難逃。即便平安走下朝堂也會橫屍街頭的那種在劫難逃。

但莫問進門之後就只說了那一句話,反而是李景華站了出來,對著徐離文淵道,王上。

話沒說完他就咳了起來越咳越厲害最終抓著胸口整個人皺作一團。

莫問走上前來伸手去扶,攬住李景華再沒有放手。滿朝官員並宮女侍衛都瞪大了眼睛以為他昏了頭,其實他眸子清明,不含半點兒情緒。

徐離文淵總是要贏,而他不想爭了。

徐離文淵一邊吩咐吳繼周說叫太醫一邊走下高階來,見狀,整個人楞在當場。

“為什麽?”淩厲張揚的楚子雙眸中盛滿了痛苦,一眼望進去,驚心動魄。

莫問不言,摟在李景華腰上的手卻沒放開。他的堅定決絕成功激怒了上位的人,徐離文淵冷笑了一聲,厲聲反問,裝瘋是嗎?

吳繼周跟在他身後用力扯住他的袍服一邊示意莫問不要說話,一邊低聲道,王上,今日討論無果不如先退朝吧。

徐離文淵不語,他就裝作默認自作主張下了散朝的命令。

百官都腳步匆匆地走遠,邁出大殿的時候還意猶未盡地回頭瞄兩眼,然後和同僚相視一笑表示心照不宣。

這場大戲演到這裏終於走進了眾人喜聞樂見軌道。眾人拼死上諫都破壞不了的東西沒想到有一天會自己從內部開始瓦解。

連日來氣溫不停在降,李景華的舊疾一直反反覆覆。他一直捂著胸口硬咳,臉都憋紫了,等眾人都散盡才好了些。

他擡頭,看著莫問。

“王上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他能接納我為王為將的滿身風雪,守候在煙火紅塵裏等我歸家。這就夠了。”話是對著徐離文淵說的,但莫問卻低著頭,與李景華對望。

太醫都在王府趕回宮中的路上,任吳繼周怎麽著急一時都難以出現救場,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見莫問俯身將李景華抱起來,闊步走出殿外。

徐離文淵最開始是沈默的,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冷靜。過了很久,侍衛過來換班他才驚醒,追著莫問的腳步跌跌撞撞地跟出去,望著宮門前空空蕩蕩的官道,萬念俱灰。

故事是假的,深情也是假的。

“我以前總是看不懂李卿在我們之間扮演了什麽角色。今日,我懂了。特別明了。”徐離文淵用拇指指著自己的胸膛,滿臉嘲諷。

出了宮,莫問叫了馬車將李景華放上去,吩咐了馬夫之後覺得歉疚又回頭說了一句,今日事是我有愧,但還是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景華原本憋紫的臉瞬間蒼白了幾分,他說,王爺也不過是知我心意才會今日這般,雲蘇自然不會癡心妄想。

李景華出生之前庸國就滅了,他從小在天涼長大,雖說如此卻總像個外人,拘謹局促又飄零無地。他隱忍克制這麽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在人前自稱小字。

莫問一楞,知道自己過分逾距了。

舊疾總在換季的時候覆發,真要入了凜冬反而會好很多。

病情控制住之後李景華就去王府裏道謝了,出出入入的也不避人。旁人由此知道,雖然他從未明確說過要與當朝楚子爭什麽,但若真的到了那個地步,他同樣不怕。

臘八那天他搬了半只羊過去,架在烤架上足足占了半個屋子。即便是見慣了烤物的莫問也不由得一楞。

李景華常年在病中整個人看上去好像除了轉動大腦在朝堂上撥弄風雲之外就沒什麽用處,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王爺是不是對我會烤東西感覺很意外?”他笑了一下,招呼莫問坐下然後一邊動作嫻熟地加火,一邊說,我出生在草原上,本來也應該成長在草原上。

“是縱馬疾馳練劍養兵的好地方。”

炭火越燃越旺,溫度逐漸升了上來。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李景華忽然說,其實當日王爺留我在府裏用晚膳我不該吝嗇這烤肉的手藝的,當時蘇將軍……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沈默了。

莫問接上道,他是喜歡這些,只是再也沒機會了。

他雖不避諱李景華卻徹底沈默了下來,直到烤架上的肉滋滋冒起香氣才轉開話題說了一句,今日其實是來謝謝王爺那日送我上馬車。還有當年您加爵回禮百官送我的那只鸚鵡,它很好,只是很不聽話。

隨手一贈卻被人心心念念記了這麽久。

莫問沈默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自認一生光明磊落但有些情意註定無法回應,不能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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